*于2021年3月29日刊载于Booku

《小事》

他的背包有點破了，不過還算是能用；他身上藍白相間的Polo襯衫和米黃色的短褲子上，都有著許多多年積累下來的小小窟窿——他就這樣走在高速公路旁，本不該是讓人走的草芥小路上，踉踉蹌蹌地走往要去的地方。

其實是鄰居送他過來的，不過就只送到這路口了。他要去的地方，不知道會是希望的殿堂，或是再次讓他失去尊嚴的公堂——無論如何，他都得出征，儘管已經白髮蒼蒼，滿面滄桑。都這把年紀了，卻無妻無子，常年就這樣走在路上；他這雙腿還挺壯，看起來幾十年的營養都被攝取進去了——可以算是他親手養大的親生兒子，陪他走過千里路，卻很快地也要陪著他一起老去。

× × × × × ×

總算到了。

他在手扶梯前把破舊的背包甩至前身要掏出錢包，卻怎麼也摸不著；於是他蹲下翻找，先拎出一疊皺皺的文件放在路面一旁，再把背包翻倒幾回——沒有，只掉出了一支原子筆。背包上確實有破洞，但眼看洞口並不大，照理說錢包不會掉出來才對啊！現在錢包就是不見了，但分秒必爭啊，沒有錢的話，是去不了這一趟的。他必須要去！一來是他答應了別人，所以不可以失約；二來是他不可錯失良機，畢竟真的不多，許久才接到這麼一次通知，必須去試試——目前養老金還沒存夠呢！

摸摸褲袋，原來有張卡——一觸即通卡！！！他連忙往電扶梯上走，想說先不管那麼多，赴約為重，之後的事情再說。不料，刷了五六次，閘機都還是發出「嘚嘚」聲。站務員告知他，卡中沒餘額了。他沒接下去問，畢竟對方是馬來人，不好開口問要借錢。

他開始焦躁地掃視四周，見幾位華人路人都是女性，就沒敢問；於是繼續踱步徘徊，一邊張望。他往回走，走下手扶梯，回到發現錢包不見的那個位置，想說從那裡再出發，可能會有好運。

果然！他剛從電扶梯上來走十幾步，就遇到了一位頭上帶著報童帽的年輕華人男生；他顯然也是遠征至此——再看他那雙鞋和背包就大概知道了。

「要用中文還是英文？」他腦海突然閃過這麼一個問題。

「Hi, can you do me a favor?」還沒來得及考慮，他便已脫口而出。

「Yes, sure!」

「My neighbor sent me here, and I forgot my wallet at home, Can you lend me ten ringgit?」

「Ya, sure!」青年爽快的答應了，從錢包裡取出一張十令吉給他。

「Can I get your phone number? So I can pay you back, maybe through bank transfer.」他說完，摸摸褲袋，再翻翻背包——欸？手機呢？啊？！

他故作鎮定，取出背包裡僅存的那疊皺皺的文件以及原子筆，蹲下身子，把文件靠在大腿上——握住筆的手和撐著地的腿，同樣在顫抖——等待青年說出號碼。

「Zero-One-Six-Nine-Seven-Eight-Nine-Five……」

「016-79859××」他把號碼給記下來後，便立刻向青年道謝，深怕妨礙了他。

他繼續快步前進，希望應該就在前方。

× × × × × ×

那次，他還是沒有成功。

在那之後，他病了，是重病。從外表來看，他的雙腿還是挺壯的，卻再也站不起來。這段時間，都是鄰居在照顧他。

至於患上什麼病——不知道；因為他就是很累——像是忘記了什麼，又像是對什麼耿耿於懷似的。

彌留之際，他腦門閃過一串號碼：「016-79859××」

他用力起身拿起小床桌上的原子筆，把號碼寫在床桌木頭的表面……

即使後來有人看得懂那是一串電話號碼，也難以知曉，那一件「小事」在一個人的生命當中，有著何等分量。

（完）